偷瓜

小小说   ·齐子豪
偷瓜

       前些日子，老家唱戏，他特地回老宅转了转。经过多少年风雨的冲刷和剥蚀，老院子虽然早已面目全非，但是依稀可辨的断垣残壁，更勾起他一串串往事的回忆。
       偷瓜——因为再说啥也是做贼——便是其中他最不愿提起也是最难忘的一个故事。
       那是三年困难时期的一个秋夜，无奈一年四季惟一可收获的季节，全家全部的晚餐却仅是些稀汤寡水。一天晚上，他刚睡下一个多钟头，便上了两趟茅房。第三次小解的时候，肚子已经饿得咕咕直叫，在朦朦胧胧的月色下，一个“偷”字不知怎么就紧紧地攫住了他的心。
       他家住在村子的最西头，紧傍汾河。因怕水淹，破烂的房子却筑起很高的地基。他站在一出屋门的土台阶上，村西的枣林和南瓜地便尽收眼底，一想到南瓜的香味便馋得直流口水。
       他怎么也记不清当时是怎么鬼使神差地走进村集体的南瓜地里的。只记得两只手哆哆嗦嗦地急切地“摸揣”着个大的南瓜，心在胸腔里怦怦直跳。掰下第一个南瓜的时候，瓜蒂的断裂声怎么就象鞭炮一样地炸响？吓得他屏住呼吸，四面直看，“莫非我被人发现了？”幸好摘第二个南瓜没有多大响动，于是他抱起南瓜赶紧往回跑。
       他万万没有想到，轻轻拉开院门，迎他回家的竟是父亲。“父亲是怎么发现我偷瓜的？”猛地“愣怔”住，他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！“父亲是接应我吗？肯定不是！”他清楚地记得，在他还没上学的时候，因为邻居小伙伴诬告他偷了人家玩具的事，父亲不分青红皂白就把他一脚踢出门外，急得母亲都哭出了声。现在他真偷了集体的南瓜，管教犯错孩子近似残酷的父亲，这回能轻易地放过他吗？
       随后几天，他一直远远地躲着父亲，一直偷偷地观察着父亲的脸色。还好，一直阴沉着脸的父亲总算没有发作，显然是原谅他了。于是，他缠着母亲要吃南瓜，那时的他毕竟还是个天真的孩子。“你爹把南瓜送给你姐姐的孩子吃了”母亲说，“你是大舅舅，凡事要让着小外甥”。
       融四岁，能让梨。他十二岁了，当然乐意让瓜。多少年来，他一直以融为荣，以融自居。直到后来父亲去世，母亲才告诉他：“那两个南瓜——你爹在你睡熟以后，当夜就又送回集体的南瓜地里，并再三叮嘱不让告诉你，怕你心强受不了。”
       一个目不识丁的农民父亲，在那个特殊的年代，在那种特殊的情况下，能有如此的情怀和境界，这就不能不使他一想起此事，心中就久久地不能平静，特别是父亲望子成龙的良苦用心，直到现在跨入花甲之年，他才越来越深切地感念不忘，才越来越深刻地感觉到，只有更加珍惜今生宝贵的时间，只有更加拼命地学习和工作，只有更加努力地创造和奉献，才能报答父爱，才能以实际行动纠正人生的种种过错，才能补偿人生的无数缺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