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文漫谈

作文漫谈      张瑞红

    文学艺术的美有两种，一种是感性美，包括形象美和情感美；另一种是理性美，即揭示深刻普遍的道理，给人经验和启示。这是从内容方面看的。当然存在艺术美，但它是附着在内容身上的，没有内容的各种技巧无异于街头耍猴人牵着的毛猴的拙劣表演，浅薄无聊，博人一笑而已，所以将它放在最后。
    一篇成功的作文，总得有一个亮点。先说形象美。
    凡是反映于人五官的事物都是具有形象的，并且各具其美，等着有心人去发现。人们发现了春天之美，于是杜甫写了《七绝》《五绝》，朱自清写了《春》，张晓风写了《春之怀古》，没有一篇不是美妙无比，堪称经典。动植物无处不在，李汉荣先生发现了它们所具有的品质，写了一系列美文，篇篇精品，令人叫绝。美人形象更不用说，从《诗经》到《洛神赋》到《长恨歌》到《红楼梦》，栩栩如生，闭花羞月，从远古一直走到今天，令人赏心悦目，心旷神怡。
    我们不妨随便欣赏一些作品，具体感受一下：
    醉里且贪欢笑，要愁那得工夫。近来始觉古人书，信着全无是处。昨夜松边醉倒，问松：“我醉何如？”只疑松动要来扶，以手推松曰：“去！”（辛弃疾《西江月·遣兴》）          
    当时读的时候，学生们一致反应，看着的倒不是文字，眼前分明就是一个潇洒出尘的醉汉形象。这是表现人物。
    再看李白一首《送李二司直》：
    门外水流何处？
    天边树绕谁家？
    山绝东西多少？
    朝朝几度云遮？
    看似什么都没写，但是一个绝世出尘的世外之境如在眼前，山环水绕，树幽云飘，这也是任何鉴赏水平任何层次的读者都很容易感受得到的。
    当然，塑造一个成功的形象是极不容易的。人们在这里有一个错觉，认为难点在描摹的手段。其实我认为难 在发现以及让发现的事物与人的心灵产生共鸣。“两个黄鹂鸣翠柳，一行白鹭上青天”“泥融飞燕子，沙暖睡鸳鸯”并没怎么描摹，不过照实写来，但谁能否认是形象美的极致？羊每天在人的眼皮底下吃草，鸡每天为人类生蛋，人们熟视无睹，李汉荣先生却发现了大美的所在。所以，关键不在有没有描写天赋，更在有没有敏锐的眼睛和心灵，你需要张着眼四处看，竖着耳四处听，敞开心灵去纳入。
    再说情感美。
    人本来是情感动物，喜怒哀乐乃本性，不必刻意求取，是作文天然的素材。可惜人们看不上这笔财富，哭过了，笑过了，受伤了，深刻反思了，结果，伤疤好了痛忘了，还是两手空空，囊中如洗。人脑不是电脑，点一下保存就能留下记录，等你随时取用。我也常常躺在那里浮想联翩，或许忽然想到一个什么问题，或许蹦出一两句俏皮话，自己感觉良好，但当时没有及时记下来，后来一点影都没有了，后悔不已。这是活该。
    有人反驳说，一些个人情绪，有什么意义？我的理由是人首先是存在共性的。我曾经介绍一篇文章《幼犊》给学生看。我相信每一个父母，每一个子女都会有所触动，因为每个人都是这样成长起来的，每个家庭都是这样发生变化的，它是人类社会的客观规律。感动就是这样产生的。
    有一次，我和学生们学习云亮的一首诗《想给父亲做一回父亲》：
    父亲老了
    站在对面
    像一小截地基倾陷的
    主墙
 
    国庆节我从单位赶回老家
    父亲混在村头的孩子中间
    固执地等我
    父亲对我的态度越来越像个孩子
    不过比我小时乖多了
 
    我和父亲说话
    父亲总是一个劲地点头
    一时领会不出我的意思
    便咧开嘴朝我傻笑
    我和父亲一同回家
    胡同口的人都扭脖子冲着我俩看
    有一刻
    我突然想给父亲做一回父亲
 
    给他买最好的玩具
    天天做好饭好菜叫他吃
    供他上学，一直念到国外
 
    如果有人欺负他
    我才不管三七二十一
    非撸起袖子
    狠狠地揍狗日的一顿
    我问学生们写的好不好，他们都说好；我问哪里最好，都说后面两节最好；我问为什么，都说每一个父亲都是这样做的。因为正是他们自己的生活，他们对这两节的内容感受深刻，这就是共鸣。
    这样的作品写起来有它的好处：不需要才华，只要生活，家常和细节；它的语言最自然，就像平常说话。但它经常触及人类心灵最脆弱的地方，让人觉得朴素的情感是最有价值的东西。这也决定了写这种文章既简单又困难。
    最大的困难在于需要绝妙精巧的构思。这一点，想做好确实不易。但是，只要我们经常阅读，并且用心体会，一定会从别人的奇思妙想中得到启示，有所收获。
    元代贯云石有一曲《清江引·惜别》：　　　　
    若还与他相见时，道个真传示：不是不修书，不是无才思，绕清江买不得天样纸！
    简直就是白话，但是你不能不为这个闺中妇人的深情感动，不能不为作者精妙的构思叫绝。
    唐诗宋词元曲里，这样的作品很多，精炼简单，但语浅意深。大家可以留心体会，借鉴运用。时间长了，构思的技巧自然就成熟了。
    世界上相通的不只有感情，还有道理。这就是阅读经验里常有“他说了我想说的话”的感受的原因。这样的作者是聪明智慧的，就像我们分组讨论一个问题，有了结果，推举他来代大家发言。因为杂取了众人的智慧，所以你觉得那不是一句话，一个道理，而是一盏灯，一把钥匙，或者一轮月亮。聪明的人一定已想到了，哲人思想家的名言里，有你一份智慧。最深刻的往往是最朴素的，所以也不必去推敲琢磨多么优美的词汇，只需要挺身而出，抢先做一个发言人。虽然不一定都能洞穿人生的秘密，但只要给人以启迪，就达到了作文的目的。
    同学们思考多了，练笔多了，时间长了，你就会发现，想写好作文，所要做的仅仅是摔跤了，要感到疼，并将疼的感受写下来。
    如果有人执意说自己的生活平淡无味，没有一点值得回味，那就不要在这死磨硬缠了。可以精选一本书，读通它，也能帮你写出有个性的习作。一部《三国演义》不是产生了许多满分作文？人们觉得《三国》写滥了，就转移目标，盯上《红楼梦》，应该说是彰显自己积累和读书功夫的好办法。当然，可读的书很多，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去选择，钻研，熟悉内容，研究风格，然后灵活运用。这是小投入取大利的机巧。
    再不行，还可以靠知识性来取胜。一篇文章如果能提供给读者新鲜有趣的信息，也算完成了作文的使命。读者从获取知识方面得到满足，也是审美的一种。有些大家的名作也不回避这样的功用。
    最后剩了技巧的问题。
    这个问题如果当作问题来探讨，它本身已违背了作文的规律。优秀作品讲究不露斧凿之痕。许多老师教学生作文，强调开头结尾用博喻，甚至就是一组句子，不管什么话题都套进来，技巧倒也明显，但很别扭，像一顶漂亮帽子，一双美丽鞋子，只是不合时宜，冬行夏令。这样的技巧，不如没有。
    作文凡事求自然，求恰当，求美。铺垫、伏笔、暗示是为了自然；拟人、比喻是要营造优美意境，或使得说理鲜明生动；对比、衬托是为了表现的更准确、更突出。如果不能肯定自己用得恰到好处，确实为习作增光添彩，不用倒也简洁。我这样说可能打击了大家使用艺术手法的积极性，不过，不用就罢了。说不定你认为没有刻意追求，而实际上作品已自然表现出来了，只是你没有觉察而已。这才是运用技巧的极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