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燕,姨顺利到上海,现飞往墨西哥,后再转美。”姨的信息终于来了。
……墨西哥,大雨……电视上搜到这条消息,我眼前就浮现出河南的雨。
雨不会太久吧!我担心起来。雨天飞机能正常降落吗?
短信中的姨是姥姥家最小的姑娘,从小就大眼睛,长睫毛,像是印度美女。我是姥姥家头一个外甥,和姨住一个偏远的小县城。
姨和姨夫同单位。姨会计,能力强,五年后成了会计师,单位只要她完成每月任务,不严管出勤。这时她开始兼职。姨夫是厨师,下班了养花遛鸟,开发美食。你若去了他家,吃什么,他都能做出来。
二十几年的奋斗,她家住了楼,添了车。闺女博士后留美。
可婚后前五年,我到她家小租屋里睡沙发,中午做饭给姨送。她在小区门口打着花伞守着陪嫁的冰箱卖冷饮。
后来女儿出生了,渐渐长大了,像母亲那般好学上进,姨用心培养。直到不顾爱人反对,贷款送女留美读研。女儿读研很争气,边挣奖学金边打工。一年后,研读完了。女儿决定留下来打工还贷。
不到三年,女儿事业很有起色,债还了,准备回国时,姨被查出乳腺癌,需要大笔钱治疗。于是女儿继续留美,直到完婚。
当姨做完手术,医生让她放疗巩固时,女儿怀孕了。
她和姨夫说好,好了带外甥。女儿怕她没养好,生了孩子找保姆看。她知道了,感慨地说,我带孩子带怕了,难道让女儿也尝尝这个味道?
姨夫只以为家里没钱,姨出国出不起。
当发现姨迟迟不归时,姨夫慌慌张张地叫我过来。我俩开始给姨打电话,可姨一直关机,微信电话也不通!
我让姨夫回忆姨临走的情景。
“前儿晚上她睡得晚,第二天起得早,没做饭。”姨夫忽然想到什么,跑到女儿的房间,看了一眼过来说,“皮箱不在了。”
“她早有预谋。”我说,“你俩天天在一起,怎么能这样?”
“你姨精明强干,你知道的,出门我倒放心,就是钱,她怎么有那闲钱出去?还有她怎能不考虑身体?”
总联系不上,我们开始胡乱猜测,手机没电了?……这些猜测列了长长的一单,我和姨夫断定她出门了,看外甥去了。
我当晚住在姨家,陪姨夫想办法。第二天早上收到姨的短信。姨夫诅咒着天气:该死的大雨!早不下晚不下,飞机怎么降!
我想起还得定期检查的姨。想起我和姨夫把她送进手术室的满脸生气的样子,想起她从手术室出来,像是霜打了的庄稼。想起她摸着胸给我看,说,平平的,啥都没了,那时我感觉她的生活也像是啥都没了,头发掉光,戴着假发,合体的衣服穿起来松松垮垮,整天没胃口吃饭,除了晒太阳和散步,什么都干不了。
我还想起她出嫁那天,半身不遂的姥姥急着坐炕上哭,说,小闺女再也不能天天伺候她了。我还想起遮阳伞下卖冰糕的她俊俏的样儿;想起她揣着喜悦,擦新家里里外外的玻璃,要知道那可是二十多层。想起女儿出国后,她大病一场,添了许多白发。
姨夫打开家里的衣柜,把姨的衣服一件件取出,然后塞进去,勉强关住柜门。他一屁股坐到沙发上,手支着脑袋,闭上眼睛。许久,他低低地对我说:“你姨暂时不会回来了。”
“啥?”“她出门最爱穿的风衣不在了,冬天常穿的那件羽绒衣也不见了。”
半夜醒来,我听到阳台上有声音。我赤着脚,悄悄来到客厅,看见姨夫在阳台。
他跪在那里,朝着窗外,手里打开着一张纸,鬓发如霜,哽咽着自言自语。
“……你怎么能这样啊?留封信就走,你就舍得丢下我?”
“我俩过了几十年,几十年啊,我知道你受了委屈,我挣不来大钱,你辛苦了。可你说不会怨我,难道是嘴上这么说说,这回你说离开就离开了……”
“你好绝情啊。”姨夫用手抹了下眼泪,继续抽抽搭搭地说:“不管怎样,你是我老婆。一定要顺顺当当。
不管怎样……”
我悄悄回到房间,拉开窗帘,望着天空中的月亮,发现雨停了。
也许姨夫感动了天,它想让他如愿。
后来的日子,我回到自己家,和姨夫电话联系。
我记得那些天做着雷同的梦,汹涌的太平洋远远地来了,漫天卷地,我使劲跑,使劲跑,跑着跑着就吓醒了。有一次,我卷了进去,姨,救我!快救我!我连哭带喊被爱人推醒。
整整半个月,我和姨夫都没有姨的信息。同样,她的女儿也联系我,也没有姨的信息。
我们想,她一定遇到麻烦了,虽然那几天没有查到墨西哥机场飞机出事的消息。但下了飞机就没事了吗?也许被隔离接受核酸检测。跨洋飞行,人多复杂啊。
我们开始迷茫,像是天色渐近黄昏。
有两次姨夫打电话来,说他把钥匙锁在家里,门窗全关闭,第一次换了锁,总不能再换吧!于是我把姨夫接到家里一起住。
遛鸟的姨夫忽然关心起了墨西哥的文化,他问我说,那里是不是一个礼仪之邦?
我怎么知道,我从网上搜一点,安慰他,绝对是。
可是我晚上开始梦到姨衣衫褴褛地敲门,说有人不给她饭吃!她的身上长满了虱子,她受不了。我一身冷汗就醒了。我开始想那个俏眉俏眼俊模样儿的姨,就是卖冰糕也打着漂亮的遮阳伞的女子,不会成了这样儿!
十八天,我记得清清楚楚,姨离开我们的这十八天终于过去了,就像是走过了漫长的十八层地狱。
终于,第十九天的早上,注定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,我发现家里的花儿该开的都开了,它们一改蔫蔫的样子,变得喜眉笑眼。
早上九点,我的微信电话一下子响了起来。我冲过去,拿起手机,姨的头像出现了。那头像就像姨来到了面前。
“燕,姨还活着。”
五个字,我顿时泪如雨下。我想起了《活着》里的相依相伴的人和牛。
“我给你姨夫报了平安了。”
“嗯。”我赶紧说,“我就没觉得你有意外。”我哽咽着。
哼嗯……哼嗯……电话那边传来这样的声音。
“什么声音呢?”我问。
“嗯,我外甥不开心了,他要我陪他玩,不让我打电话。”
“他妈呢?”
“在睡觉,孩子才出生几天。”我跟闺女说,“妈让你享点妈的福气。”
“你还行吗?可要保重身体。”
“不累,不累。太平洋都穿过了,我多厉害!”
“可你怎么回?”
我想说,忽然间觉得多余。
“等疫情减缓,我劝闺女回去。”
“好啊好啊,我们可以常见面了。”
我们聊着,我感觉姨的幸福四溢。
我把坚持要回家的姨夫送回去,心渐渐安定下来。
日子一天天过着,我觉得姨在自己的愿望里过得一定幸福,一定如意!
可是万万没有想到,两年后,我们小县城飘着小雨,姨夫要我陪他接女婿。
姨夫说:姨的骨灰乘着飞机从墨西哥起飞。
我看着窗外的雨,飘呀,飘呀……我想着那架特殊意义的飞机,没有哭声,没有白菊,没有女儿和外甥,只有女婿一身黑衣,肃穆的表情。不觉把车开到了机场。
当我们接过骨灰盒,看到上面有一封信,我沉默着,好怕惊扰着姨的灵魂。许久许久,我极其小心地打开这封信,泪水一滴滴落下来:
“至爱如面:
由于我身体手术后没很好休息,尽管治疗及时,但不幸癌细胞扩散,外甥尚小,女儿留下来照顾吧,你要燕来送送我,你们把我葬在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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