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上山》由吟光著,北京联合出版公司,2020年1月第一版。
王维觉得他活来活去都是陶渊明的样子。
作为盛唐声名赫赫的诗人、画家、音乐家和政治家,原型人物王维(云起)出身名门,风姿郁美,年少得意,为朝重用,更兼诗乐画三绝,才华为时人称颂。然而正如本书的英文名“Odyssey”(奥德赛),英雄归家势必受尽磨难,命运若给了一个人满山的宝藏,便要给他长远起伏的上山磨难。在安史之乱中,王维作为前朝名人被抓却未选择以死殉国,反而接受了安禄山的伪职,成为一代降臣。虽然他吃哑药、泻药以称病不出,甚至被关入菩提寺危在一夕,仍然免不了名声有损的失节之嫌——这对中国古代士大夫而言,是难以洗刷的、注定要被钉在历史耻辱墙上的。
历史只会告诉我们:他做了什么。而我好奇的是,他如何说服自己,真能这样去做呢?
作为文人代表,王维有着士大夫的才华,士大夫的气节;也有着士大夫的志向,士大夫的妥协;更有着士大夫难以言明的心理自洽。因而这部作品集中关心的是:在起伏跌宕的历史大势之中,人物怎么想的?晚年他礼佛修道,归入山水,究竟是豁然的“行到水穷处,坐看云起时”,还是无奈的“一生几许伤心事,不向空门何处销?”
与此同时,本书中还加了一个“穿越而来”的原型人物陶渊明(枯渊)——魏晋时期耿介、率真、不与世俗妥协的著名诗人。王、陶同为晚年隐居山水田园的艺术家,一样的志趣高雅,博学颖脱,本该成为高山流水之谊的琴诗知音。然而,无论在真实历史之上或是本文的虚构填充之下,我们可以看到二人性情和世界观实乃同中有异。简单来说,一个性平和,因而也软弱;一个重风骨,因而也偏激。王维曾经评价陶渊明的行为是“一惭不忍而终身惭”,即一时的屈辱不能忍,反而招致终身屈辱。毕竟能屈能伸,是与世俗和解的一条路径——王维本人便是这么做的。
数千年后,尽管陶渊明被推为“古今隐逸诗人之宗”,仍有人提出和王维相同的质疑。美国汉学家宇文所安以一篇《自我的完美之镜:作为自传的诗歌》对陶诗进行了全面解构,指出陶渊明的《五柳先生传》被时人视为写心之作,但自传中的“真实”只是传主为说服读者所刻意凸显的表演:“它遮掩、模糊或者歪曲某些真正、被隐藏的本性”。宇文所安进一步认为,陶渊明在自传诗中刻意塑造的“真实”面目,乃是对庸俗读者的变相嘲讽。此等说法,受到陶渊明拥趸的激烈反对,却仍是不容忽视的另一方视角。“隐逸之宗”究竟是耿介的“不为五斗米折腰”,还是偏激的“一惭不忍而终身惭”?众说纷纭。
无论如何,不可否认的是,陶渊明身上那股子纯粹自我,或许象征了王维想做却不敢去做的理想人格;而王维终生披戴的入世荣光,或许也是陶渊明想要而不可得的理想人生。
有时候,我们竭力想要逃避的人,正是心底深处另一个不敢面对的自己。
《上山》一书通过描绘盛唐众生相和自由开放的社会环境,试图探讨入世与出世、诗意审美与政治矛盾的调和之策:以两个核心人物的对比,探见不同人生态度的追寻——如何面对他人,如何面对集体,更重要的,如何面对自我。需要注意的是,真实历史上王、陶二人的不同,免不了受到时代环境的影响,但此文着重看的是个体抉择。
那么陶渊明(枯渊)是谁呢?王维(云起)一生想要触碰却又逃开的对象,到底是谁呢?
在尾声处,一切翩然揭晓。故人破空而来,以旧曲谢知音:原来当主角忠于自我之时,他便在场;当主角偏离自我之时,他便离席——他是诗心,也是抱有诗心的士子;他是情怀,也是千百年来踏上这艰险世途仍抱有情怀的人们……他还是花落,是草长,是小路尽头的湖水,是天边变幻的白云……纵化大浪中,魂气与山同。
“诗心在何处,东篱山便在何处。”
纵要与恶龙搏斗,但总可以,揣起心底那缕画意诗情,护住自己的情感和对情感的感知力,培养它,珍视它,才不至于成为了恶龙。
王维也许终究不是个高超的政治家,但他慷慨发声,记录下历史文明的喟慨;他持火前行,以另一种途径实现救人救己;他更将满腔难筹的济世理想,转而为千秋万世缔造一个诗意的世界,在山水更深处找到出路,安慰了许许多多像我这样挣扎的灵魂。
最后,他还是活成了陶渊明的样子,长出了陶渊明的诗心:去除藩篱,回归自我。上山的“山”,或许是他的心乡——有些人在世上走一遭,便是为了“上山/归家”这个结局。而随着光阴掠去,众生芸芸,你与我与他终将成为史书上的一抹笔色。唯独留下来的,便是这不死之心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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